【法加】印象派·Chapter 6

Chapter 6·一切将逝去,如苹果花丛的薄雾

这是马修第二次,坐在飞机上辛苦忍受着从法国到加拿大的漫长旅程。
然而不同于上一次离愁带来的忧郁,这一次马修几乎是希望自己能以光速逃离弗朗西斯身边。他又一次梦到了那片没有蝴蝶颤抖的翅膀的广袤原野。他一直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在意甚至是有些过分地在意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他并不奢望别人能把自己当作多么优秀多么闪耀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能留给他们一个和善舒服的印象,因此他完全无法忍受哪怕一丁点儿自己可能让弗朗西斯心生厌恶的可能性——尤其是,这带来厌恶的行为的原因恰恰是他喜欢弗朗西斯。
——没错,喜欢。他现在终于敢承认了,即使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承认给自己听。
他是喜欢弗朗西斯的,这种喜欢甚至非常强烈。就算在弗朗西斯心里自由高于爱情,就算弗朗西斯很可能讨厌自己,他相信,他还是喜欢着弗朗西斯的,十分喜欢,差一点点可以说“爱”:他有光鲜亮丽的外表,也有富于浪漫色彩而不乏深度的思维;他才华横溢,也温柔体贴;他给他无尽的乐趣,让他见识到了另一个维度的几乎只存在于梦里的美好的生活方式,而最重要的是,他曾作为老师和朋友,给予过马修各个方面无微不至的关心——事实上,从小到大,马修从未从任何人那里得到过如此多的关心。弗朗西斯对他付出的这些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
——这里需要说明,我们可怜的马修·威廉姆斯先生的父母——也就是老威廉姆斯先生及夫人——年轻时都曾有一份繁忙而劳累的工作。他们出现在马修的童年及青少年的多数时候,都是在夜晚通过那一根脆弱的电话线安慰着被他们因为工作而留在家中与已经睡死过去的保姆做伴的小马修。然而就算如此,那电话中的安慰也不过可怜的寥寥几句。
他们真的很忙。工作比儿子更需要他们。
因此,弗朗西斯的关怀对始终渴望着被关心的马修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就算他这么做很可能只是性格使然,马修也已经义无反顾地沉湎其中。
然而,在这个可怕的——至少对于马修来说是——的七月十四日之后,马修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没胆量像往常那样对待弗朗西斯了。他几乎没法想象他们继续那样频繁而内容琐碎的通信会让弗朗西斯作何感想——“天哪,我们很熟吗?你有必要事事向我汇报吗伙计?我对你的生活有多大兴趣?我不需要私人空间吗?”他不会埋怨弗朗西斯本性里可能存在的缺少耐心和冷漠,他明白人人都会如此。他只是实在、实在不愿意让自己在对方眼里如此不堪忍受。
他明白他终此一生也不会对弗朗西斯说出他喜欢他这个事实。他只希望自己能不被自己所深深喜欢的人讨厌。
他会努力。
而与此同时,他的生活还得如往常般继续。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故事讲到这儿,我想迎接我们的就该是一块纯黑色的背景和它体贴的白色字幕了——不,这不是结束。事实上,在这之后,我们年轻的马修·威廉姆斯先生独自经过了太长的时间,其中也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我们确实需要这种纯粹的黑色的幕布来带我们进入一段漫长的情景快进,而清晰的文字则有助于我们在体验这种漫长的同时避免思维因沉淀而混乱。
事实上——第二次造访法国之后的七年,对于马修来说是平静而又辛苦的七年。
这七年里,几乎称得上警觉的他努力避免了一切和弗朗西斯的非必要性通信。他决心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剥离于弗朗西斯的视线之外,除了感恩节、圣诞节或是新年,他几乎不会同弗朗西斯联系,偶尔联系的内容也多半是客套的问候与祝福。
——也许弗朗西斯一个人会更好的安排自己的生活,会有充分的精力做他想做的事。他不会喜欢别人过多的干涉和牵绊。他也许会更快乐。
马修希望,至少这样能给他他想要的所谓“自由”。
除此之外,他也狠心冷落起了自己的画笔。他很少再动手画什么有整体性的“作品”,尤其是绝不会选在上午或是午后阳光明媚的时候画——那总让他想起弗朗西斯曾经留在他的画作上的线条。那是流畅有力而又十分得体的线条,把偶然偏离正轨的形状温柔地拽回来,既不躁乱也不拘束。
他还会想起曾经存在于它的生活中的那些安静而美好的空气,还有阳光,还有鸟鸣,还有那熟悉的烟草和香水混杂的味道,还有肌肤接触时一秒的慌乱和紧随其后的兴奋——可他明白自己软弱敏感的本性不可能改变,这样一来,达到克制的唯一方式就是尝试着淡忘。
马修甚至开始对自己的社交活动上了心。毕业之后,他找到了一家不错的画廊,从一个普通的小助理开始,慢慢走上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人生旅程。
他曾和一位来画廊看画的金发姑娘相谈甚欢并且…也许还曾一见钟情。那年轻的女士有着和他相似的眼睛以及害羞的长长的睫毛,它们藏在通透的镜片后面,总是会习惯性地小小躲闪。马修觉得她这样很可爱。
初见时,那姑娘金色的长发顺从地别在耳后,长长的枫叶红的裙摆在她纤细的脚踝处摇曳。马修记得那料子好像是纯棉的,让人舒服的棉。她踏着一双小巧的乳白色高跟鞋,鞋跟很细,很矮。上面系着纤细的带子。她很专注地看着墙上一幅幅大尺寸的画作,细细的鞋跟随着她的脚步在地板上敲出好听的声响。
她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银色手提袋,很简单很低调的那种——然后一不留神将它掉在了地上,伴随着她一声小小的惊呼。
此刻就站在一旁的马修于是很绅士地替她拾了起来。
姑娘向他道了谢,然后他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交谈,然后马修得知,这可爱的姑娘叫做梅格。
他很喜欢梅格。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每天羞涩的并肩走在日落的大道上,不会牵着彼此的手,也很少有眼神交流,更别提什么甜蜜的情话。两个人的脚步都慢慢的,眼神在街道上的人来人往间四处游荡,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天的琐琐碎碎——梅格的声音很好听,但并不大。马修必须很认真地去听。有时马修靠近她的身边,她好看的脸颊会忽然就染上浅浅的樱桃红。
马修喜欢梅格的内敛含蓄。他喜欢梅格总是害羞的笑容,喜欢她轻声细语地跟他聊天或是安慰他,喜欢她的顺从,也喜欢她有些时候小小的笨拙和慌张无措。但时间久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很累。而且——说实话,有些时候甚至是无趣的。生活终究是有压力的,马修需要一个人让他看到真正的美好所在、带给他关于生活的无限激情,而不是和他一同面对着生活的庞杂犹豫不决、不知所措。马修承认,这其中有他那软弱的性格的问题,但梅格确实不适合他。
所以,三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马修向打着漂亮的洋伞的梅格委婉地提出了分手。他站在公园广场的中央慢慢地说完了这一席话,看着那个内敛含蓄的年轻姑娘对他笑了笑,道了再见,然后收起洋伞,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耀眼的阳光里。
她穿的是他们初遇时那条枫叶红的棉布长裙。
从此之后,马修就没再碰到过她了。

三年以后,马修的堂弟——阿尔弗雷德·F·琼斯——结婚,马修是伴郎。
新娘是个性感漂亮的美国姑娘,有着小麦色的皮肤以及和阿尔弗雷德极为相似的湛蓝的眸子和耀眼的金发。她随意地挽着头发,头纱简洁,那条紧绷绷的鱼尾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饱满的胸、纤细的腰和挺翘的臀。长长的洁白的纱尾从大腿开始延伸,一片朦胧下线条美好的小腿和利落的高跟鞋若隐若现。
他们在一片蔚蓝的大海之前,海平线宽阔遥远,阳光灿烂。马修陪着紧张又兴奋的阿尔弗雷德站在扎满玫瑰的白色花门下,滚烫的沙滩上铺着明丽的红地毯。海风顺着呼吸轻快地拂过,新娘就站在红毯尽头的另一个端点,和他们远远地相望。
小提琴弦上原本庄重的婚礼进行曲也变得明快可人,如同草绿、嫣红和浅金色的交织碰撞。所有人都站起身,向这对幸福的新婚夫妇致以注目礼。马修看着新娘比阳光还耀眼的步伐和笑容,看着她和阿尔弗雷德相互凝视着宣读誓词、交换戒指然后热烈的拥吻,他只是安静地笑了笑。
他觉得他们很般配,虽然他们也很相像。
他再一次想起了梅格,那个害羞敏感的姑娘——可他们最终却没走到一起。
可惜他想起这个的时候,心里波澜不惊。

又两年以后,马修离开了那家画廊。
他始终存着梅格的手机号码,却从没想过去拨通。
这些年来,弗朗西斯照例回复他的每一封问候信,却从未主动写给他过,甚至不曾问过他为什么他们不再那样频繁亲近地联系。
马修想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年以后,他下了决心,彻底与弗朗西斯切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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